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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 炉上的粥已经熬得绵软。天还没有大亮，稀疏散落着几颗红豆大小的星，比残月更亮, 拼劲力气燃尽黯淡前最后的璀璨。
灯扭到中档，邵承起身穿衣, 窸窸窣窣的动静并没有扰到枕畔的人，反而让他寻着热气伸开腿脚，舒舒展展地独占了整张床。
邵承略带嫉妒地看过去, 叨咕一声：“哼, 这么快就轮到百日之痒。”
以前他走前冉桃还会撑着眼皮陪他一起吃个早饭, 然而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这人像中了冬眠的蛊一般，无论何时都是软塌塌的，懒觉睡得没边, 连他走时，也吝啬给一点反应。
人间没有真情, 自己受冷落的情况已经持续数日, 全怪那个丑扳指，邵承心酸地想。
房门轻轻掩盖上，留下一盏小台灯昏黄的灯光晕染在冉桃熟睡的侧脸上，宁静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 一声骤然响起的杂音就将梦中人的安逸击碎。
“叮——”
冉桃揉着眼坐起来, 蓬松着一头小卷毛, 缺觉让他心情烦躁。
赖床五分钟的后果就是浪费了邵承温好的粥, 眼看时间快到，冉桃被怀表的滴答声催命似的撵着，叼了个包子溜溜跑走。
津门城里突然多了个报纸的小行家，打扮得斯文利索，乌溜溜的瞳仁弯成月牙，挂着笑给过往的行人递上一份份早报。
若是有人多拿两张，能得一句甜甜的晨安问候，即便走出去很久，细想一下照旧会被感染于温软的声调。
冉桃就兼了这份职，卖报。
他有点腼腆，这两天说得最多的当数“谢谢先生”、“谢谢小姐”，因为长得好，又不像旁的商贩一样逮着单生意就使劲抠油水，开张没几天便笼络了一批常客，口口相传，更有猎奇的专门绕两条街来看个够。
偶尔有大胆的小姑娘在他身边绕上好几圈，卷了四五份纸卷想继续聊，讪才搭上，没说几句却拎起手包挡住脸，双颊泛红地跑走了。
因为冉桃总是问：“小姐买这么多报纸，是要带给其他朋友吗？”
晨露未晞，睡梦中微哑的嗓音尚没有被完全润透，端端站在路边疑惑相问时，上扬的尾音全是认真又奶的少年气，一不小心做了情窦狙击手，撩人而不自知。
——谁要去送报纸啊，人家只想买一个甜蜜温柔的早晨罢了。
冉桃的生意好得过分，不但卖出的速度比隔壁街的报童快三倍，莫名其妙塞进手里的小费也不少，太阳一点点爬上来时，他的小布袋里早就售空，高兴得像踩着弹簧蹦蹦跳跳，转而进了一家杂货店，又换了小货箱走出来。
他已经决定自己赚钱了，上一回偷偷瞧见邵承的存折上为数不多的余额，豁然想通了人家不给买扳指的理由，明明身临险境，却有一点欣慰，连系统都骂他脑子不好。
冉桃背地里忙忙碌碌时，邵承还在为运输的琐事发愁，他最近格外忙，为了省时间，午饭常是垫巴两个硬馒头，今天才在岸上站了没一会，就有相熟的伙计凑过来递烟，详细地汇报新雇的工人与剩下的货品。
西边滚过来两朵浓云，天色阴沉，码头起了浪，咸湿的海风刮得人脸皮作痛，火柴摩得嚓嚓响，愣是没燃出火来。
“得了吧，我今天要早走。”邵承摆摆手止住那人的殷勤，叼着烟在嘴里含着，没有要抽的打算，“家里人嫌烟味熏，不爱闻。”
“哎哎，是。”伙计点头如捣蒜，跟着一脚踩灭了烟头，杵在一旁道，“三爷，最近人手都不够啦，老七那里新招了个管事，收了一批人加班搬运，最迟不过后天，后一批货装上船运走，咱们就能收尾。”
邵承颔首：“好，叫大家都加紧，早完成早收工，后天拨一项款子每人发一些，新工人也算上。”
他在渡口眺望，忙碌的工人像移动在木板上的蚂蚁，循环往复，一遍遍重复着搬运。
“马上就能回去了。”邵承心里松下口气，披上氅衣回家，满屋走了一遍没有找到人，却在床边挂着的大衣底下捡到一张内袋里掉出来的纸。
——《冉桃攒钱计划》
“早七点送报纸，十点钟贩香烟，下午去码头劳动，一定要赶在逸之吃饭前回家，加油！”
几行字迹歪七扭八，小学生作文似的列了好几样，有的不会写，就涂上一坨黑圈糊弄，最后还画上一个巨大的叹号，下笔很重。
邵承扫了眼表，下午五点半，桌上摆着喝了半口冷粥。
带着水汽的风冷刃似的贴着脸颊，像心有灵犀似的，邵承直奔向渡口，忙碌的背影便撞进他的眼睛里。
冉桃背对着他扛着一个麻袋，肩压得歪斜，走起来很艰难。
明明隔的很远，光线也暗，可邵承就是看到了他细嫩手背上鼓胀的青筋和不肯妥协的眼神。
邵承隔着人群大吼：“冉桃！”
他到渡口前六点整，卸下冉桃肩上的麻袋时不过五分钟，可脚底的木板吱嘎响了多久，邵承的思绪就烦乱多久，直到把货物的重量全加到自己身上，纷杂的心情终于被压进尘埃里，只剩下汹涌侵袭的悔意。
“桃桃，你在干嘛？”邵承问道。
突然被抓包，冉桃窘得不敢抬头，吭吭巴巴地叫邵承等一会，翻着兜把今天赚的钱全塞到他手心里：“坦白从宽。”
冉桃累得慌，往邵承脸上一打量，就放弃了跳到他怀里撒个娇蒙混过关的奢望，讪讪跟着他的步伐，红着脸道：“我想赚钱……”
邵承沉默不言，替冉桃把肩上的东西丢去船舱，“咚”地一声闷响，叫身后的小家伙吓苦了脸。
“逸之，要训回去训，这里好多人。”冉桃往前靠了一下，顺势往邵承肩头一趴，不料邵承突然把他往身上颠了一下，扛着就要回家。
冉桃倒挂着直晃悠，涨红着脸皮道：“哎，逸之，你放我下来呀，我想自己走……”
加班的工人都是最近几天新雇的，不大认识邵承的模样，他们这一番折腾惹来不少伙计围观，然而邵承大步流星视若无睹，只有冉桃觉得丢人，伸着指头在邵承背上捏捏掐掐，屁股上挨了一巴掌以后又开始装死。
“别乱哼。”邵承沉着脸色。
“才不是乱哼。”冉桃瘪着嘴，没有委屈也要硬憋出一点，“你硌着我，不好受，我这是、是有病呻吟。”
“你好受的时候，可净给我添事儿呢。”
邵承叫风吹得脑瓜子生疼，迫不及待地回家，准备把问题说开：“你想用钱，为什么不找我要？”
“强人所难的事，我、我干不出来……”
“所以你就出来干活，强你自己所难。”
“嗯。”冉桃俊秀的脸上泛着粉红，唇却是白的，看样子累得不轻。
邵承伸手搭在他的前额上，勾下两颗汗珠，捻在指尖叹息：“好，这次也怪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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