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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走后，迎客堂就没有人了，净圆的眼泪越掉越多。玄清转身看着她笑了笑说：“他们走了，别哭了。”“师父……”净圆跑过去，因为身高的原因让她只能堪堪抱住玄清的大腿，“师父——”
“为师在这儿。”玄清叹了口气，在净圆眼里他又看到在静思阁初见她时的神色。彼时他还觉得难以理解，现在想来倒也简单，只是纯粹的眷恋信赖。
“师父的衣袍脏了吧，徒儿给您拍拍。”净圆忍住不哭，跪下身子拍拂素色衣袍上的灰渍，师父为了给自己赔罪不仅送出了珍贵的经卷，还屈尊磕头赔礼，甚至到了最后师父还要别人珍惜自己的心血。师父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可自己呢？疑神疑鬼的不相信师父。不停地犯错让师父失望，还让师父在方丈面前为难！
“师父，徒儿错了，徒儿真的错了。求求师父别让方丈把净圆逐出寺好吗？”还是忍不住，她如释放般地大哭。玄清蹲下身子，安抚又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既是我的弟子，我何时说过要逐你出门？”
“真的？！谢师父！师父，净圆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
“人非圣贤，净圆每个人都会犯错，为师也一样。”玄清抓住时机教导她。
“我知道。”净圆认真的说，“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吗？”
“是。”玄清欣慰地点头，突然发现教导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好了，脸上的伤请净空帮你上药。你先回去整理随身要用的东西，今后你搬到为师的禅房来住。为师与方丈还有事处理。”回到静思阁就被净空拉到他房里去了。
“轻点。没看见有伤吗？师父让你帮我上药的！”净圆吐槽一句，大爷般的躺在床上。
“事情怎么样？我听说有人找你麻烦担心的不行，但师父拦着说他自己去。对了，他们没难为师父吧？”
净圆把事情说了一遍，听的净空直叹气，末了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好了啦，师兄我知道错了，是我连累了师父，你别生气，我不也被你打了吗！”她可怜地揉揉红肿的脸。净空很想说是你自己求着我打的，可架不住小师弟人见人怜的德行，小心翼翼地替她搽药酒。活该！做大师兄就是要被累死。净空想，又心疼玄清，语气颇不满地说：“是哪个不长眼睛的配受师父的跪拜！”
净圆越发自责，师父高贵圣洁的如同天上神明，一尘不染的素袍只应落在佛祖的莲花瓣上。“师兄，我对不起师父。”她啜泣欲哭。
“也不能这么说，师父从不为世间的俗名所累。在师父眼里咱们三个徒弟可比圣僧的名号重要多了！不过小师弟啊，你闯的祸确实多了些。”
净圆鲜少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扁扁嘴。
“师兄，师父这么年轻，皇上怎么会封师父为圣僧呢？”
“师兄告诉你哦……”净空在床边坐下，说书般的一拍桌案：“想当年从天竺来了个云游的年轻僧人到京畿，摆开道场广邀中原僧人与他辩经。如果他赢了，皇上就要承认汉传佛教比不上天竺本地的佛教。这和尚在当地就是出了名的辩经高手，更别提中原的佛教并不重视辩经这一项。可当时汉传佛教已经被立为国教，若无人应战难免丢人。”
“而且皇上不愿派年长的僧人对吗？”
“咦，你怎么知道？”净空好奇道。
“这很简单啊，年长的僧人就算是赢了也胜之不武，若是输了影响更加恶劣。所以皇上必定派遣更年轻的僧人。”
“对，师父当时才收了我，师祖圆寂不过数月。师父顶着重重压力与那和尚连辩三场，大获全胜，振我国威，皇上大喜就赐了圣僧之尊。”
“师父真厉害！”净圆崇拜地赞叹，从前竟不知呢！可师兄越这样说她心里就越内疚。
“对了，师父让你搬到主院去住是不是？”净空说。
“对呀。”
“哈哈”净空一拍净圆的肩膀，“小师弟啊，接下来你要过苦日子咯。”
“为什么？”
“因为师父要对你全面规训喽。不是为兄瞎说，你现在的行为举止哪里像从这静思阁走出去的弟子。师父以前对你真的已经宽容再三了。小师弟啊，为兄奉劝你先把什么寺规啊，沙弥仪则还有最近学的经文先温习一遍，免得到时候……嘿嘿”
下午净圆整理完东西时玄清已经回来了。
“师父，方丈师叔没有为难你吧？”净圆惴惴不安地问。
“没有，师兄待人接物宽和有度。”玄清将桌上的一碗八宝粥堆到净圆面前，“先尝尝吧。为师多年不曾烹过食物，不知还能入口否。”
“师父亲自为徒儿做的！？”净圆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幸福过，连忙捧起碗大口喝了下去。果然啊，师父的手艺好的没话说。“师父的粥真好喝。”
玄清也总算体会到她当初奉上薏米菊花羹时忐忑又有一丝期待的心情。可这般珍贵的心意，彼时竟被自己随意打翻在地。
玄清听到她的赞美时，如同完美工艺品的脸上划过了丝笑容，纵然只得刹那也足以令芳华失色。净圆没由来得想到净空说的话，自己无福看见师父当年是如何意气风发却只会给师父添麻烦。“师父不该下跪，平白弄脏了衣裳叫那人占了便宜。”她近乎执拗地要拍干净衣袍上浅浅的印子。
“净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没听明白，迷惑的望着玄清。可他不欲解释，明摆着要净圆自己去体会。净圆放下手中的碗，心里挂念着玄清方才极短极美的笑容。他是个清淡之人加之修禅时刻意的修炼，除了对净圆偶有动怒外其余都是无喜无悲，淡然如水的。
“师父，我要怎么做您才会高兴？”她很喜欢师父笑的样子，很美很温暖。
“净圆精进守矩为师自然欣慰。”
“那师父，我想受十戒，早日成为沙弥！”
“好，但净圆明日午前你要先把静思阁后面的几个水缸挑满水。”
“是，师父。”净圆乖巧地点头，她知道玄清在罚她，往日这挑水的活自然轮不到她这个小孩子头上。玄清没有依照玄德之意逐她出门，也没有顺了那几个心慈的施主请饶了她。净圆知道她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无所计较性子寡淡，其实是最固执的，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静思阁后的水缸……哎！足足有五个大水缸，每个都能装下两三个她，净圆挑着满满的两木桶的水从山腰处的小溪往寺里去。山里狭隘陡峭，平日来回一趟都是不易更别提在这光线昏暗的夜晚。不小心被树枝绊一跤都是常事。两桶水等到水缸里是不足一桶。她喘着气把水倒进水缸。
“呼！”净圆抬头，天上隐隐约约都是星辰，无限“悲凉”地低头瞧瞧只满了一半的缸，按这速度自己就算是累死都不可能在明日午前挑完水啊！
“阿九，有没有想我啊？”绯辞一身黑衣，他的轻功越发进益了，若非他说话出声别人断断瞧不见他。
“呼！绯辞——”那声音粗重的想从男子嗓子里发出的。
“都怪你做事不仔细！卖本书还能被人发现，害我被罚在这里挑水，都怪你！”净圆一脚踹倒水桶出气。绯辞看见那几个水缸，恶狠狠道：“那和尚要你挑完？有没有人性？！他不是慈悲为怀的吗？这是虐待儿童！”有没有搞错，就算是他当年的训练也不过如此！
“不许你说我师父！是我有错该罚，师父已经开恩不逐我走，我又怎能予取予求？”
“哼！”绯辞斜了净圆一眼，“怎么，打定主意不走了？”
“不走了！我喜欢镇水寺，喜欢师父师兄，喜欢你，喜欢这里的一切，为什么走？”净圆张开双臂高兴地说。
绯辞心里也喜，那句“喜欢你”颇为顺耳，但好像他的位置靠后了些。
“好了好了阿九，别装可怜了，你去睡觉吧。水我会想办法，保证明天天亮前全部装满。”
“真的？”净圆眨巴两下重的快抬不起来的眼皮，露出小小的心动。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一个好字就要出口，但脑海里又涌出师父那双含着期许和欣慰的眼眸，干涸乏力的身子就像注入了一泓清泉，忽然也不困了。“不要！”她坚决地摇头，“师父罚我又没罚你，不用你帮忙。”
“可就你这乌龟爬的速度！”绯辞意外印象中慵懒散漫的小东西会那么认真的去做一件事。
“我乐意，你别管。”
几番争抢之后绯辞拗不过净圆，还是她挑着水，绯辞在一边负责举灯探路，另外还有……“上安诸天，宝天雨网。大吉祥云……天啊！”绯辞很崩溃，“阿九啊，这什么佛经啊，看都看不懂，再念下去我要疯掉了！”
“阿弥陀佛——施主要静心啊！六根不净，身心不宁！”净圆装模作样地念了句佛号，结果被自己逗笑差点洒了水。
“别逗我了！小东西就日日背这东西你能喜欢？”
“不喜欢啊，我对佛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师父喜欢啊。师父喜欢我就喜欢！”
“如此……”净圆的心像忽的被挖走一块，酸楚又隐痛。他亲手捡回来的阿九心里竟有了别人。她还小意识不到，但怎么瞒得过他？她还记得他的承诺吗？他要给她一个家！若她爱上了别人，他又如何能让她有个家？
“师——父，我都挑满了”净圆气喘吁吁地说，恍惚间只差一路爬过来。室内正在讲经听课的玄清与净空净和都瞧着她。净空冲她挤眉弄眼地笑，一副表扬佩服的意味。
“嗯”玄清瞧了眼外面已经漆黑的天，心中沉思。
原本说好是午时，就是算好她至多挑完一桶水。既是惩戒又不会让她太辛苦。不想这孩子认真到这种地步。昨日一离开他这里就开始挑水，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去休息。净圆不知道玄清九曲的心思，只担心他看窗外是在责自己误了时辰，当下越发惶恐。才说过不再犯错，这下倒好！净圆惭愧地红了脸。
玄清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净圆的肩处沁着血丝，印在灰色的僧衣上，似一点红梅独绽在雪里，衬着她桃红色的脸。
“今日的功课——”
“师父放心，今日的功课徒儿会补完的。”
玄清的话没说完“不用做了”那四个字被她堵在了嘴里。
“嗯，多休息，小心身子。”他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没有责怪还得了句关怀，净圆开心极了，没了方才的紧张，都退到门边了还敢大胆地回头偷看玄清一眼。
啊！师父在对她笑呢！净圆扶着门才没让自己脚软地跌下去。师父这笑太醉人，堪比陈年的酒，甘甜又稳重。绯辞哥哥的笑也美，只是少了师父安详宽和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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