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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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返家

    清晨，天地间还是蒙蒙的灰，毫无章法地散着几颗若隐若现明灭不定的星子。从东方刚刚浮起的太阳被叆叇的流云遮住大半，偏向西方的天上，还残留着月的轮廓。

    一黑衣少年手执一长刀，向东方前行着。他手中的刀刀身乌黑，流动着薄云般黑色的真气，刀柄处刻着两个篆体小字“负战”。刀面不是常见的锃亮流光的银色，而是雅黑，中心一颗菱形的血红琉璃，如同冥界彼岸盛开的曼珠沙华，妖冶迷人，却又危险，散发着诡谲的光泽。刀锋锐利，竟比蝶翅蝉翼还要薄，却结实非常。刀尖被蜀山冰泉中的万年寒泉的泉水淬过，隐隐散发着刻骨的寒意。

    这样一把诡异并且氤氲着黑雾的武器，却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妖器，而是实实在在的仙家神器。

    得到它，不过一次机缘。他给它取名负战。

    复盏，负战

    再复温酒一盏，独醉贪欢，待行走江湖，负你一战。

    段复盏突然停下脚步。

    自己在蜀山的确不怎么争气，辜负了自家师傅，也就是蜀山掌教的一句天资极佳，根骨极好，可塑之才。在蜀山也就是因为这把得心趁手的负战，才小有名气。这次回段家，一旦这点修为被父亲试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罚自己呢。

    段家百年名门世家，需要一个可担重任，修为高强的家主，否则名门世家这个称号，就会被别的家族拿在手里当软柿子捏。老家主年纪大了，好多事情已经是力不从心，而作为段家嫡系老大，段复盏早晚都得接手这摊子。所以老家主对段复盏的修为是异常重视。

    罢了罢了，不就是挨罚吗，在蜀山也不知道被罚过多少回了，难不成自己的亲爹还能比那里罚得重？

    段复盏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放下心来。其实他并不是怕罚，只是怕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

    段复盏叹了口气，意念一动，手上的负战便化为一缕黑烟，缥缥缈缈钻向他的眉心，在眉心处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只小黑蝶，蝶纹中央一菱形红晶。

    风吹过，黑蝶纹印被额前柔软的黑发遮住。

    段复盏其人，生得一张好脸皮，性子潇洒不羁，自是获得了不少少女的青睐。面部轮廓偏柔，肤色白皙，长睫下一双漆黑的眼瞳，吸进世间一切。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风流少年，鲜衣怒马。唇形优美，女子也过犹不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一头墨发随意披散，色泽如黑曜石，柔顺如绸缎。

    从下了蜀山，再到前几天的一通疯玩，一丝丝不安渐渐浮现心头。

    越往东走，段复盏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段复盏相信自己的直觉。足尖一点，整个人已在半空，乌光一闪，然后——瞬移千里！

    别看段老大修为不怎么样，可这瞬移术却是精通的不得了。平日里为了下山而不被轻易发现，可是铆足了劲儿专攻。

    不过眨眼的功夫，小路上，已无了段复盏的身影，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浓云在太阳强烈的光线下已经变得稀薄，原本的月影和星子，也一并消失。

    *

    段复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段家居然连大门也不给他开一个。

    这些人敢不给他开门？段老大的脾气蹭蹭蹭上来了。看着禁闭的大门，负战凭空出现在手上。

    他左手食指在刀锋上一抹，然后挥手冲着段家大门约摸三米的地方凭空一劈！

    不给开？很好，我就用精血强制破开！

    覆在大门上的结界被染了段家嫡系精血的负战劈开，碎成了一片一片，段复盏立刻跨步进去。

    他深知如果再晚一步，凭着结界自动愈合的能力，自己还是进不去。

    “呦，我当是谁呐，这不是段大公子吗。回来了啊！”听这阴阳怪气的调子，怎么有点耳熟？结果不等段复盏想起来，对方就甩来了更阴阳怪气的话。

    “你别那样看着我，因为，你已经没有了那个资格！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段家大公子吗！？哈哈哈哈哈……”

    段复盏想起来了，这个脸上搽了至少十层粉，嘴上上了至少十次口脂，浑身的金银首饰可以砸死人的女人，是他父亲的表兄的妻子，林岑妙。

    段复盏和林岑妙平日里真的是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家宴上见得几次，对她的嗓门和语调记忆颇深。

    还有，她刚刚说的话……

    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段复盏握紧负战，沉声问道。

    段家正院是什么地方，这女人怎么来去自如，就没有人管吗？一个昔日低声下气的外戚，如今也敢嚣张如此！还是说，管的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段复盏心底一空。

    ——难不成，父亲出了事！？

    林岑妙的话立马证实了他的担心：“什么意思？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段告斜已经死了一年半了。这一年半里，段家的好戏可是一出一出的，精彩极了。只可惜啊，你错过了。错过了那些手足相残，血流成河的血腥场面，你也幸好去了蜀山，否则，第一个被杀的，可不就是你嘛，段大少爷。啧啧，真是想不到啊，平日里兄友弟恭的段家子弟，为了这个家主之位可真是毫不含糊手软，果然平日里都是些表面文章……”

    “不可能……”这个消息于段复盏来说冲击力觉不亚于林岑妙从良，父亲……死了！？

    手足相残，血流成河，表面文章……他到底，该不该相信？

    “忘了告诉你，从半年之前，段家的家主，就是无及，段无及。”林岑妙高昂着头，趾高气扬道。

    段无及，又是哪里蹦出来的一号人物？

    他不在段家的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一回来，段家从上到下就变了这么多？

    “段无及谁呀？不认识。不如让他出来。我要让他当面给我说清楚。”

    大概是看着段复盏脸上柔和的线条毫无威慑力，林岑妙轻蔑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想让无及给你说清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从他手中将家主之位夺回来？切，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无及的对手。趁早放弃你那可笑的念头吧，看在你是昔日的段大少爷，在这些下人面前给你点面子，现在——赶紧给我滚出段家。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身边，除了林岑妙走来时带的两个家仆，又围了一圈人。全都是来看热闹的，虽然是大换血，但其中也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他们脸上神态各不相同，有轻鄙，有同情，有复杂，轻鄙的占大多数。

    段复盏无所谓这些目光，可是……

    他握紧负战，手上的青筋暴起，指骨节泛白，他盯着林岑妙，道：“家主之位，你们谁爱坐谁坐去。我问你，你刚才说父亲去世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表哥，让表弟来告诉你，段老家主修炼时不小心走火入魔，承受不住，筋脉尽毁。”回答他的不是林岑妙，而是身后一个少年声音。

    “鬼扯！你他妈是谁啊？”段复盏转过身去吼道。

    一个少年在拥簇的人群中向他走来，听见那句“你他妈是谁啊”后，瞬间顿住脚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身为名门世家曾经的大公子，怎么可以说出这种粗俗的话呢？无及都被你吓坏了。”林岑妙瞪着大眼，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扭着水桶腰，矫揉做作地走到少年身边。

    少年正是现家主段无及。

    宝蓝色长衫，腰间一把折扇。束腰宽带绣着双龙戏珠，针脚细腻，所用皆是纯金丝。而中间两条金龙所戏的那颗珠子，也绝非凡品，段复盏对这方面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这珠子十成十是千年以上的蚌珠，色泽琉白，晶莹夺目。发丝一丝不苟妥帖地绾起，蓝色玉冠，以一根嵌着翡翠的簪子簪住。眼眸深邃，与段复盏的柔美截然不同的是，段无及面部轮廓刚毅分明，算不得美，但也足够吸引女人。

    同段复盏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

    段复盏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这个表弟是什么时候蹦出来的。不过看着林岑妙一脸骄傲，再看看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段复盏心中也猜到了八分。

    这个段无及，八成是林岑妙的儿子。如今的段家自己儿子说了算，林岑妙不横着走才怪！

    当段复盏看到段无及身边的人后，正欲说出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颜间阙！居然是他！

    父亲生前，姑且作生前，身边最得力，也最受信任的人是就颜间阙。听说是段告斜年轻游历江湖时结交到的，一结交就结交了数十年。一直以来，被父亲视为至交好友，吃穿用度，宅邸金银，又有哪一样薄过？

    结果如今，颜间阙却站在另一个夺了段告斜位置的人的旁边。

    段复盏笑了，突然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终于知道路上隐隐的不安是什么了，父子连心。原来，那个整日逼他练功，时不时还会严厉地瞪瞪他的老人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至于走火入魔？呵，怎么可能！？这些人制造父亲走火入魔的谣言，也就能骗骗江湖外人，给这个段无及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坐上家主之位，以父亲的修为，支起这个段家已经是仍有余力，以他的性子，怎么还会拼命修炼？况且父亲所修的是纯净的仙家法术，走火入魔的几率可是微乎其微。

    段复盏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和修为水平，难挑大任。也就适合云游山水，仗剑江湖。家主这种死板无聊又费精力的烂摊子，他才不会接手。这一次如果是父亲真的是走火入魔而死，段无及接手家主也未尝不可，他也乐得，只是很明显，但凡是有点智商的都可以看出来，段告斜的死，明显是有问题。所以，就算自己无心于这些名利之事，也不能不在意父亲的死的蹊跷。

    他缓缓抬起执着负战的手，双眸已经布满细密的血丝。至亲亡，如何不殇！负战和主人有心灵感应，嗡嗡振动。闪烁着寒芒的刀尖正对着负手而立的段无及。段复盏一字一句道：“家主之位，就送你了，但是，请你把老家主的骨灰还给我。”

    不管怎样，先将父亲的骨灰要来再说！

    “骨灰？”段无及哂笑一声，打个响指，“那倒是没有，不过……呵，你看看就知道了。来人！”

    “将段老家主请来。”段无及慢悠悠道。

    段复盏看着段无及身边的人。

    “颜间阙，我父亲待你不薄。这么多年来，段家到底哪里亏待过你？你说啊！是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还是用的不好？你说你要千年冰莲，父亲即刻派人给你寻，你说多要一座房宅，第二天就可如愿以偿。到了现在，父亲他去了，可你呢！你却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辈旁边以身相护。简直是忘恩负义！颜间阙，亏我一直以来敬你如父，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小人，与这些杂碎狼狈为奸！”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的，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强烈波动，负战刀身上流溢着的黑色灵气渐渐加深。

    颜间阙闻言脸上一下子通红，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是垂下目光，在负战上久久滞留，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说谁是杂碎？”

    “竟然敢说无及是无名小辈？”

    段无及和林岑妙同时道。

    围观的家仆侍卫们自围观以来，均未发表任何意见。谁都不想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若是说错了话……

    段复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

    “段家主，老家主已经请来了。”

    闻言，段复盏强忍住颤抖，揣着一颗快要怦怦乱跳即将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转过头去。

    只一眼，他就僵在那里，全身流动的鲜血在那一刻，停止，凝固。眼中的泪水，滑下，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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