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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逸散着寒梅的清香，又馥郁馨又苦涩。呼吸久了，便如镌刻入皮肤一般。
戏台上也常用梅来作舞台布景，但都是纸糊的假花，并没有味道。
灵均深深地嗅了嗅那花香，嘴唇轻微上扬。
如今他的笑容也是假的，那深深的讽刺感，也如镌刻入他的皮肤一般。
梅花庵的地底穴窟已经掘好了，今日就要将陵墓的主人下葬。
他站在一群拿着挖土铲的奴隶身后，眼看着一个红木的棺椁，被粗厚的绳子拴着，放入了漆黑的土坑中。
那名义上属于他的棺椁和陵墓，如今却有另一个人躺在里面。那应当是被吕良和薛诚找到替代的不知名死者的尸体罢。
已经冻实了的黑土，被一铲一铲地挑到了棺椁之上，转眼覆盖住了红木，也覆盖住了他最后的软弱和慈悲。
灵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在老翁的指导下，他每日干活的时候，都会偷偷收集木料、细线和其他材料，只为制作一个完美的傀儡人。
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歇息的时刻，他便在黑暗中学习和专研傀儡术。
如今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等待最后的施下血咒。
土坑被填平了，下葬完成，上面开始筑起厚重的碑体。
一个身披墨绿色长袍的走了过来，所有的奴隶便都被鞭子驱赶着离开了。
灵均回头望去，所见的最后一眼，是那绿衣人身出双手，指尖生出淡淡的光。
神巫族长巫祝，被派来为死去的人施护魂之术。
中洲之人死后，通过忘尘川往生，往生之后忘却前世记忆，重新为人。
但是若心有挂念，则徘徊人间，化为孤魂野鬼。
护魂术，则可以保护游荡人间的魂魄，不被伤害。
近月来，陛下一直神色中一直深藏着几许郁郁寡欢，平日里最爱的戏也不看了，其他贵族们自然也不敢放肆。
整个皇宫中已经很久不闻歌舞升平声，升平署都已经闲置了很久了。
想来，或许还是因为这个戏子罢。
巫祝领命离开皇宫前，今洺背着手，站在大殿的窗前，神色淡淡。
“我知道他会回来，所以我等。”
他的身姿有几分寥落，仿佛刚失去了爱人一般。
往日里的陛下，除了看戏的小爱好外，整日心思放在政务上，忧民忧国，很少真的挂念一个人。
如今却是有点不寻常了。
巫祝施着法，摇了摇头，墓中这具躯体，还是太羸弱了，不知道会不会让陛下空等。
***
大寒之夜，下弦月。
深夜的牢狱中一片寂静，狱卒和奴隶皆已入睡。
有的不愿看到明日的太阳，有的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灵均将手放在心口，口型变幻，静默地念诵着什么。
随后掀开了地上铺着的厚厚一堆茅草，其下露出了一个一人高的木制傀儡。
傀儡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挺拔的身躯，白皙的脸，唇边两侧向上的伤痕。
这是他花了近个一月时间，在老翁的帮助下完成的。
傀儡人的胸膛却有一闪薄薄的木层，像窗户一样打开了，露出了其下机械构成的五脏六腑。
胸口的正中心，是一个由树脂和皮革制成的心脏，此刻还处于静止状态。
灵均笔直地站立着，眼睛在傀儡的全身上下扫了数遍，如同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老翁在旁侧静静地看着，他怀中的那个小木偶人，身子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又似乎在观看一场骇人残忍的死刑。
灵均深深地呼了口气，随后从袖口取出一把，从作工的场上偷来的雕木用的锋利篆刀。
再没有片刻迟疑，没有对生的留恋。菡萏文学
猛地一抬手，扎入了自己的心口。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却连哼声都没有发出来。
眼前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身影一闪而过。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只要能够再见你一面，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他强忍着疼痛，又拔出了那篆刀。
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染红了灵均的手。
他已经无力站立，双膝跪倒在地，
伸出抖动着的右手，举起那沾了血的篆刀。
一滴殷红的血，顺着刀沿滑下，随后滴落下来。
染进了那木傀儡静止的心脏中。
那日他问起如何可以像老翁一样，成为傀儡师。
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制成与人一模一样的傀儡。
将心头血滴入傀儡心脏。
待真身死去，血咒起效。
傀儡移魂术成。”
现在，终于是可以死去了。
不用再入地府，不用见那判官和鬼卒，也算是一件好事。
灵均无力地倒了下来，殷红的鲜血染在白色囚服上，仿佛一朵妖艳的红莲。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戏中之情，何必非真。
***
第二日，锣鼓声还是按时敲响。
矮个子工头拿着鞭子，来清点人数，到灵均的房间前，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进去一看，人还在躺在地上，便狠狠一道鞭子抽了上去。
地上的人却纹丝不动，身旁的高个子工头也上去踢了一脚。
还是没有反应。
掀他身上的茅草，胸前一片血淋淋的，吓得两人都向后退了几步。
“这个哑巴，看来还是没熬过去啊。”矮个子道。
“他能在这里活两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最开始还以为他活不过三天。”高个子说着。
矮个子便招呼了人来抬尸体，却在地上的茅草堆中发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木屑和线团。
“这哑巴真奇怪，一个人在这牢房中折腾什么？平日里看他一副机敏的样子，没想到不仅哑了，还是个疯子。”
“不过我说，这个房很诡异，住这儿的都活不久，要么是自杀死的，要么是被什么利器穿心死的。”高个子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恐惧的神色。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不久之前死了个瞎子，收尸的时候地上也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矮个子道。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研究什么诡异的巫术？”
“哪有这么邪门儿，快收了尸干活吧。”
***
与此同时，帝都天枢城的街头，出现了一个身披麻衣的人影。
他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走路的动作有几分僵硬，似乎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还有些趔趄，看起来略滑稽。
然而在寒冷的冬日，没有人会去关注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所有人都忙着为生计奔走，为生活心碎。
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名为灵均的戏子，只有一个曾经名为灵均的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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