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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落小说 > 平生逍遥 > 17.第九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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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魂鸟发出尖锐的啼叫。浪花激起千层,船身在飓风中就像一只单薄的叶片,毫无抵抗力地被风中的各股力量撕扯。

    玄剑刺入官夜的身体,未曾有半点血珠掉落,也没有任何疼痛。他甚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末阴捂住自己不断渗透血珠的眼睛,额间的烫金色在不断地蔓延,逐渐在他的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金色的纹路,愈演愈深。

    “呲呲”

    末阴执剑的手正缓慢升腾飘渺的雾气。正是仲夏之令,却有一层浅浅的冰覆盖在他的手背,正在往他的手臂缓慢延伸。

    他余光所及之处,元阳正踌躇地望着他。

    “不要靠近。”

    元阳闻言停驻脚步。

    就在末阴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那手背的冰气猛然暴涨,冰块以他的足尖为中心,瞬间向四周迸溅。

    地板上,栏杆上,舱壁上……周围的波浪停止波动,在空中凝固成刺棱的冰柱,那些凌跃高跳、正准备坠落的水珠,也全然在半空化为颗颗冰雹,“噼里啪啦”地落于地面,形成一道壮丽的冰瀑。

    本摇晃不止的船兀然静止,被嵌在一层坚固而密不透风的冰层中。

    抬头望去,巨大的伤魂鸟被冻成庞然冰雕,它的喙保持原有的弧度,仰天张开,无声地发出怆然啼叫。舱板之上,那些尖叫而逃窜的仆人们,也成为一座座冰人,凝固住最后一刹那的惊恐表情。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所有的一切都在飘渺间静止。

    “这把剑,不杀人。”

    “咔擦”一声,末阴将官夜身体中的剑拔出,周围过于安静,元阳仿若能听到剑身抽离温热,那血肉绞动的声响。

    “它只斩恶。”

    随着末阴话语落下,官夜瘫软地跪坐到地上,他的眼睛开始变化,一只变大到几乎盖住半张脸,一只缩小到只有原先的一半。

    密集的瞳仁在眼白中快速地旋转,放大,缩小,上下梭移。细小中暗藏着几十张人脸的呐喊,他们在官夜的眼中互相啃咬,墨色迸溅,撕扯的人脸又时不时变成无数只伤魂鸟。

    仰天啼叫的伤魂鸟,想要突破眼白,怨恨地在眼睛中扑腾黑色的翅膀。。

    官夜跪坐到地上,开始猛烈地咳嗽,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脸憋得通红。他趴倒结冰的舱板上,从喉咙间,缓缓吐出一只羽毛纠缠的、浑身漆黑的鸟。黑鸟在冰层上挣翕动软弱的翅膀,却始终不飞起来。

    官夜的记忆、意识和痛觉,都如同陷入无边无际的冰水。沉浮,晃荡,碎裂……

    官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直而又懦弱的人。

    直到官兵们包围他们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个性中,只有懦弱,毫无正直。

    门外的阎王们大声地叫嚣:“捉拿朝廷命犯之子官夜,快快出来送死!”

    官夜的腿忍不住地颤抖,断头台上滚动的头颅还历历在目,血液化为恐惧在他的脑海中肆意抛洒。他看向身旁,月仿佛无事人般,只是默默地擦拭自己的木剑。

    为什么月可以这般淡然无事,万不应是这样。

    那平日挂在嘴边的“我只要兄长就够了“都是谎言么,月不应当站起来,为自己的兄长嘶吼、辩护而战斗么?

    如果他死了……不,他不能死。

    凭什么带来灾祸的人可以安然无恙,而他却要成为漩涡中的羔羊。

    官夜的心脏猛烈地在胸腔跳动,仿若有一只惊鸟在他的身体中扑腾着想要逃离。他的影子被照射在纯白的墙壁上,斜斜的,模糊中像极了一只畸形的鸟。

    “快点出来!”

    外面的官兵们用时不时发出的、尖利的声音挠刮惊慌的人心,狡猾地等待着自投罗网。

    “月……..”官夜的上牙打下牙,嘴唇剧烈地颤抖,“你真是个坏孩子。”

    他瘫坐在木椅上,酸软的意志根本撑不起他的身体。

    正在擦拭木剑的月抬起头,眼神炯炯地发亮,仿若在嘲笑官夜所有的懦弱和颤抖。

    “兄长,我确实是个坏孩子,我太自私了。”

    听闻‘自私’这个词,夜又觉得弟弟是在讽刺自己。从小到大,月最不可能与这个词沾上任何关联。若说自私,也应当是懦弱的他自私。

    官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图景。

    王府的后院,有一座废弃的小阁楼。

    小阁楼的旁边又是一个小亭子,月喜欢在那儿练剑,除了作画的时候,他基本都待在那里。

    那日,果不其然,夜在亭子处找到了月。

    他闲来无事,便慵懒地看着月挥舞他看不懂的招式,因为是木剑的缘故,夜实在感受不剑出丝毫剑客应有的英勇,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有个小孩儿突然从亭子旁边惊慌地飞奔而去,夜定睛一看,原是那沈府的小公子。

    夜见惯不惯,沈小少爷经常来王府玩耍。听闻,是来寻一位唤作“兰草”的丫鬟。

    说到“兰草”,官夜又不得不想起前几日前来求妾的田三庆。

    矮老板被拒绝的僵硬神情,在他脑海中盘旋了数日,那脸上跳跃着的窘迫简直活灵活现,令人发笑不止。

    官夜这厢正抖着腿哼着小曲儿赏木剑,突然有个粉色的人影扑至他的跟前。

    “扑通”一声闷响。

    “少爷,少爷,求求您,救救兰草吧!”

    亭子中舞剑的官月停止动作,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

    丫鬟正垂首抽泣,颤抖着不敢抬起头,举起手,指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废弃阁楼。“那儿,有一群人把兰草捋到了那儿。”

    夜坐直身子,“他们捋她作甚?”

    丫鬟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地面上,却是不再作声。

    “强暴。”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说话的月突然作声,一鸣惊人到吓得官夜站起身。

    听到这个词,他忍不住想起母妃与那畜牲的尘事,心中难以抑制地扬起滔天怒火,连同脑中的血液都滚烫的翻滚,额头上冒出青筋。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月低着头,脸埋在一阵阴影中,有些阴骛。

    废弃的阁楼年久失修,窗户的薄纸已然脱落,木门的框子也早就腐朽开裂。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尘埃于空中沉浮,整个阁楼都是灰蒙蒙的。

    他们跟着颤颤巍巍的丫鬟上楼,脚底下的木板响起“吱呀”声。

    刚刚登上楼顶,屋内难耐的悲鸣声传入耳中,此外便是男人们的喘气声。他们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扭曲,发出比畜牲还要尖锐的啼叫。

    官夜捂住自己的腹部,弯下腰,身体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呕吐感。

    他想逃离。

    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掠过。

    是月,他冲了进去。

    官夜伸出手,他想要抓住月,但手心中只握住徒然的空气。

    他也想跟进去,双足却如同被禁锢在铁索间般难无法移动半分。他只能和丫鬟一起站在窗格边,默默地想要探看屋内的光景。

    官夜睁大眼睛,看着月破门而入之后,跨过护栏、掀开袍子,而后便是纵然跃向满是尘土的地面。

    落地的时候,他的双腿微微弯曲,动作细微地仿若落在豪贵的地毯上,轻柔又优雅。

    可月一站起身,便开始疯狂的舞动木剑。

    他不作声,直接用木剑刺向那三个男人,被吓到的男人们惊恐地睁大眼睛,措手不及地被击打。

    屋内扬起一片尘土,迷得人眼花缭乱。

    渐渐地,男人们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像疯狗般围住月。

    一个男人首当其冲,月毫不留情地又是一剑刺去,剑柄在手中旋转了个弯,用力地拍击在男人地后脑勺上,重重发出一声钝响。

    随着这声钝响而起的,是落在月身上的木椅。

    夜张大嘴,看着一个男人高高地举起木椅,用力地打在自家弟弟的身上,他几乎能看到月的骨头在那一瞬间的变形。

    他突然反应过来,对着丫鬟低吼道:“快去喊人!”

    丫鬟跑走后,夜重新看向室内。

    局势已然逆转,月的步子愈发踉跄。地上有混杂血液的碎瓷片。

    三个男人轮流攻击他,趁月不注意的时候粗暴地用手中的锐物击打他的身体,“啪”,“啪”,官夜站在门外,都能听到底下发出的拍打声。

    官夜攥紧拳头。

    “啊!”平日里和善憨厚的月突然大声地喊叫,干脆不再管那些所谓的招式,毫无章法地乱舞着手中的剑。

    屋子喧嚣了多久,官夜便靠在窗边攥了多久的拳头。

    直到那三个男人彻底地趴下。

    他们痛苦地趴在地上打滚,嘴中哼哼唧唧,其中一个男人的亵裤褪到膝盖,尤为不堪入目。

    月半跪在地上,托举着沉重的身躯爬起身来,他转过身子,平日里俊美的脸上已然是半红半紫,肿得丑陋无比,却依旧朝着窗户的方向望去,露出最为灿烂的笑。

    官夜想要回应那笑容,却发现自己因为恐惧和兴奋而浑身僵持,怎么都抬不起自己千斤重的脚步。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灵魂,好似被这抹灿烂的笑给烫伤了。

    “你们快点出来!”

    门外的官兵们越来越没了耐心,似乎准备破门而入。

    月站起身,手执木剑。

    “我真是坏得自私啊,这种关头,却想要独占这把木剑。罢了罢了。”

    月推开门,朝着他的兄长,最后一次露出那灿烂的笑意。

    朱唇轻启。

    “我只要有兄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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