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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从嘉慢慢直起腰, 笑意微收。没想到这个霍寻倒是个有脾气的，嘴皮子也算利索。他刚想再次开口，一旁的柳侯夫人生怕他又胡说八道些什么，于是连忙推了他一把，抢先开口道：“还不快去把你脸上的这些东西都洗掉？整日没个正形！”
一直坐在顾老夫人身边，穿水红色褙子的夫人是今日回门的顾家嫡小姐，顾怜英。她先扶着气得不轻的顾老夫人坐下，轻声安抚了两句，然后冲柳从嘉使眼色, 道：“快去呀？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她是柳从嘉的表姐，一向宠他，所以明知弟弟有错, 还是向着他说话。
柳从嘉又向霍寻赔了句不是。
霍寻撇开视线不看他, 语气淡淡道：“当不起。”她一点客气话都不讲, 柳侯夫人表情不由一僵，唇边的笑意越发尴尬。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众人都亲眼瞧着, 等离开了顾家之后宣扬出去, 这件事难免会被添油加醋地传进霍将军的耳朵，霍将军也必定会出面为女儿撑腰。
见到霍寻如此表现, 在座的几位夫人就知她是什么样的脾气了，至少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柳霍两家早在十几年前就为这对儿女指腹为婚, 如今柳从嘉这般表现, 可是没瞧上这个未婚妻子？
当真如此的话, 那还真是有热闹可看了。有夫人迫不及待地坐在席上交头接耳，轻声议论着两家定的这门亲，猜测结果怕不会令柳家满意。
柳从嘉道过歉之后就去换衣服了。霍寻也收回视线，任由柳侯夫人拉着自己坐下。
台上的戏再次开场，可柳侯夫人却没心思看了，一直都在出神，不时看看霍寻认真看戏的侧脸，心中十分没底，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时，却一不小心没能拿稳，将酒水全都碰撒在了自己身上。
顾怜英连忙拿出帕子递给姑母，柳侯夫人反握住她的手，凑近她小声说：“陪姑母去换身衣裳吧。”然后打起精神来，看着霍寻说，“姨母去去就来。”
霍寻可算是看出来了，柳侯夫人还真在乎两家的这门亲事，心神不宁到连杯子都没拿住，是怕自己回家告状吗？
顾怜英陪柳侯夫人去更衣，霍景一直留意着霍寻那边的动静，远远看到了，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也悄悄离席跟出去听墙角。
只是他不敢靠得太近，一路都远远缀在两位夫人后面。而且顾家的院子里来来往往有不少下人，于是他尽量面色自然地向前走着。
顾家很大，因为这边都属于外院的范围，客人想要逛一逛通常也不会被阻拦，霍景的年纪又轻，更没有人会提防他。
柳侯夫人被顾怜英挽着手臂，两人并肩往另一处院子走，听她笑着说：“宁家当真出美人儿，当年的宁嘉，如今的霍寻，都叫人眼前一亮。”十几年前顾怜英还小，但也深深记住了霍将军夫人惊人的容色，如今见到霍寻，只觉得再过两年，想必她的容貌会更盛其母。
而柳侯夫人的心思却不在霍寻的长相上，她本也不在乎这个，想娶的只是将军女儿这个名头罢了。她的神色渐渐淡下来，忧愁不已道：“如今霍远西又被召回京了，陛下还赐了婚，将福阳公主下嫁将军府，当真算是殊荣了。往后霍家只会越来越好，哪里像我们柳家这般每况愈下，任谁都能踩一脚！”
前几日儿子在街上被楼家的儿子带人打了，脸上的青紫到现在都很明显，让她又心疼又气愤，可又不敢去楼家讨个公道。楼澜还不就是仗着有善阳公主这个嫡母撑腰，才敢如此嚣张吗？若非她侯府落魄了，怎会被这样轻慢？
“姑母放宽心，您回去好好劝一劝从嘉，这门亲对他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我又哪里不知呢？”柳侯夫人感慨，“何止是从嘉啊，对我们整个柳家来说也是件大好事。”
陛下连公主都嫁了，不久之后必会重新启用霍将军。到时以霍将军的领兵才能，不愁在朝中没有一席之地，怕还会犹胜当年。
隐隐约约听到两人的谈话，霍景不由得握紧了手心，嘴也紧紧抿着，神情微沉下来。见两人要进到一处院子里了，他也就不敢再继续跟过去，结果刚想转过身就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狗叫声，猛一回头，一只半人高的细长黑犬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这条狗边叫边咬，霍景连忙蜷成一团，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脸，结果被它叼住了袖子撕扯。
一人一狗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低喝了一声，狗听到主人的命令渐渐平静下来，但还是趴在霍景的身上。
霍景移开手臂，就见柳从嘉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笑着说：“看来霍少爷上回爬墙还没爬够啊？如今又开始听墙角了吗？”
此时他已经洗干净了脸，换了身宝蓝色外袍，发色浓黑，整整齐齐地束在冠中。整个人很高很白，但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和第一回见面时一样阴郁。
霍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后退几步，跳上游廊的围栏，蹲在上面警惕地瞪着刚刚扑倒他的那只狗，气急道：“柳从嘉，你若对这门亲事不满，退婚就是了，你以为我们霍家非你不可吗？居然还带着狗来吓唬我。”
柳从嘉讽刺一挑嘴角，俯身拍拍黑犬的脑袋，如自言自语一样轻声道：“不是你们霍家非我不可，而是我们柳家巴着你们不放。”
霍景听清了他这一句，起先还以为他是在嘲讽，刚准备还击，抬头却见他神色无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霍景的肚子里没他那样多的弯弯绕绕，十分不解：“你这是……”
柳从嘉凉凉一笑，盯着霍景，说：“柳家从外面看着鲜花着锦，可京中哪家不知道我们柳家早就丢了世袭的爵位，等我父亲一死，我不过一介白衣。”他说起话来毫不避讳，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
霍景这下可听出他的语气了，皱着眉质疑：“娶妻的人是你，如果你不愿意，又有谁能逼你？你的家人还能强压着你拜堂不成？”
“你又懂什么？”柳从嘉一嗤，讽道。
霍景抱着手臂，嫌弃不已：“你要是不想娶我姐，我有得是法子让两家解除婚约，而你方才那种，根本损人不利己，还白白得罪了我们家。”
柳从嘉来了兴致，但听语气还是信不过他，悠悠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霍景思索了一下，朝他招招手：“你凑近些，我说给你听。”
他变脸变得这么快，柳从嘉仍怀有警惕，所以只稍稍凑近了两步，站定说：“你只管说罢，这边不会有人过来的。”
而霍景仗着身手灵巧，直接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扑向柳从嘉，趁他躲闪不及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将他重重掼到廊柱上，又把他的手后折压在背上，用力按住。
柳从嘉顿时疼得冷汗都出来了，额上青筋微凸，却还是冷笑着道：“你诓我？”他的狗护主，扑过来咬住霍景的袍角，被霍景一脚踢开了。
霍景扯着嘴角说：“谁诳你了，我总要先给我姐报你那一箭之仇吧。”他怎么也是练过许多年武的人了，柳从嘉这种文弱兮兮的，他一人能打五个。心里还不忘腹诽柳从嘉这个人：怪不得当初他会被好几个人围着揍，说话阴阳怪气又一肚子坏水，被揍也是活该！
见柳从嘉疼得脸都白了，他这才松开了手，后退一步。那只狗爬在地上朝他呜呜低吼，疵着牙，虽然是十分凶狠的模样，可也和它这个主子差不多，外强中干。
霍景又笑了笑，说：“你今日敢当着众人的面朝我姐射箭，可见也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了，既然都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想退婚还不容易吗？”不要脸的人，办事总是更容易的。
柳从嘉捂着肩靠在廊柱上，整条手臂痛到发麻，他喘了几口气才咬牙说：“我丢脸可以，但不能让柳家蒙羞。”
这意思就是不肯做违背德行的事。今日他敢胡闹，是因为此事传扬出去之后，大家也只会说柳家儿子对这门亲事有意见，霍将军来兴师问罪，只找他一人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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