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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半个月, 霍家的车队才抵达京城。霍景在前，后面紧跟着霍寻和霍远西所乘的马车。
十日前坐船过水路，又再坐了好几日的马车才到城中。连日赶路，霍景头昏胸闷到只能整日趴在车窗上透气，只觉得再多坐两天马车，自己就要被颠吐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车外的新鲜口气，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趴在自己胳膊上，又忍不住好奇地看京中的景致, 从上看到下，从近看到远，楼檐巷道, 街石摊贩都与居阳城大有不同。
大裕境土辽阔, 常言道十里不同音, 京话比之居阳方言大体相同，但要轻软许多，字正腔圆的怪好听的。马车路过一处摊前, 霍景竖起了耳朵, 听那身姿婀娜，头带帷帽的小娘子细声细气地同摊主讲话。
见小娘子回头了, 霍景就扬起笑脸同她挥了挥手，若非脸嫩, 当真如登徒子一般。
车上的同乘的小厮无奈地将他拉回车内, 好声好气地劝道：“少爷, 进了京城您可万不能像在居阳城一般，事事随心所欲。”
“哎呀你可真是扫兴。”霍景挥开他的手，重又趴回窗口，让帘子堆在自己头顶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说，“在居阳我也没闯过几次祸吧？”
此刻已是午后了，街上的人倒不是很多。等马车经过街角时霍景忽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大概五六人围在一起，正对一个穿白衣的同龄少年拳打脚踢。
“唉唉唉，你们怎么还打人呢？”霍景隔窗就喊，一边叫停了马车。
刚回京，小厮提心吊胆地生怕少爷惹事，连忙凑到霍景身边拦他说：“天子脚下，少爷您可悠着点儿！”一辆马车倒下来就能压住一个权贵的地界，霍将军再有威名，那也不能横着走啊。
霍景逞英雄的性子和看热闹的心态一齐涌上心头，快速念叨了一句“我就瞧瞧热闹。”随后便矮身钻出车厢，从车上跳了下去。脚一落地，他伸出手捋平了衣袍的下摆，一手挡在嘴边扬声又喊：“喂，你们再不住手，人都快要被你们打死了！”
那几个打人的少年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闻言犹豫了一下，还真一个推一个渐渐停了手。因几人中是楼澜发话要揍人的，所以大家都不由得看着他，听他吩咐。
楼澜的身材微微有些矮胖，脸上也是被好吃好喝养出的圆润白嫩，穿着也不凡。他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一旁的马车，又将视线移到比他个头高出一些的霍景身上，懒懒道：“赶你的路就是了，别管闲事。”
霍景歪了下头，从并排几人手臂的缝隙中看向那个被打的人，道：“兄弟！你还好吗？”
方才还被几人拳打脚踢的白衣少年，此刻正箕踞着两条大长腿靠在墙上，姿势轻慢又随意，抬手抹了两把流出的鼻血，很快，手心手背就蹭了一道道血污和尘土。
他全程埋着头，看不见样貌。
霍景还和几人僵持着。柳从嘉却慢腾腾地扶着墙面站起身，向地面唾了一口嘴里的血沫，这才抬起脸，扯了下嘴角说：“打够了我就走了。”然后他看都没看霍景和楼澜几人一眼，转身便走。
“喂！”这下霍景换成一脸讶异了，瞪大了眼睛说，“他这人……怎么连句谢也没有啊！”
楼澜嗤了两声，也没有再拦下柳从嘉继续为难，反而冲霍景怪声怪气道：“你叫他兄弟，人家可不认得你！他那个人，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霍将军知道吧，霍将军的女儿人家可都瞧不上！”
因为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霍寻被震了一下，惊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问燕辛：“到新宅了？”
燕辛也被吓了一跳，转头看着霍寻，安抚她说：“应该还没到，我这就出去瞧瞧是怎么了。”说完话就钻出了马车，一挑帘子就发现后面车上的将军也下来了，听他中气十足地喊了声，“霍景！你又作什么妖？快滚回车上去继续赶路！”
霍景？霍？
楼澜耳朵尖，捕捉到了这个姓氏后，立刻将霍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有些尴尬道：“霍家人？”听说霍将军被陛下下旨召回京城了，抵达的日期也就在这两日。
谁知就是这么巧！楼澜干笑两声，转头和身旁几人催促说：“走了走了，回家去。”转眼六个人都抛下霍景，勾肩搭背地快步离开了这里。
霍远西之所以下车，是因为自家车队已将路堵了大半，后面再过来的马车无法顺利通行。而且他看到后面车上的府印，分明是齐王府的马车。
齐王府的车夫扬声喊道：“我家主子有急事要回府，麻烦前面车队让条路出来！”
这时陈恒却从车里出来了，车夫惊了一下，同他禀明情况说：“前面有马车挡路，一时过不去了。”
陈恒淡淡一点头，他之所以下车是因为方才掀帘看路况时，认出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霍远西。多年未见，陈恒也还记得霍将军的长相，何况霍将军身材极为魁梧，脸上的一条长疤也很好辨认。
霍远西也很快迎上前来，见到齐王后拱手一礼，道：“霍远西见过齐王。”
陈恒余光瞥到另一辆马车的窗口忽然露出一张小小的脸，白得在太阳下发光一般，不过车上的人一看到他就很快缩回了脑袋，看不清样貌。
而他的心思也不在别人身上，没有多加留意，暂时压下心中急着回府的情绪，同样对霍远西以礼相待，和声道：“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霍将军。”
霍寻猛地放下了帘子，一时间心里什么情绪都有，手指还无意识地攥在帘子的一角上，微微用力。燕辛走到车窗底下，隔帘小声对她说：“小姐，后面居然是齐王爷的马车。”她也听过齐王的许多事迹，对他好奇地不得了。
马车间的距离这样近，燕辛能清楚地看到齐王爷长身玉立的侧影，他穿着薄甲，更显得气质肃杀。咂咂嘴，声音更低了一些，感慨道：“我的娘啊，小姐小姐，您快探头出来瞧一瞧啊，齐王爷长得可真是好啊，气势也足。”
霍家祠中供奉着先祖的一张画像，骑马提刀，英姿勃发。而齐王陈恒此刻虽未拿刀，也不是坐在马上，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凌冽气势也与霍家先祖不逞多让。
而霍景听说后面是齐王的马车，拔腿就往这边跑来了，到了地方还因惯性收不住脚。霍远西忙抬手扯住儿子的衣领稳住他，无奈一笑，对陈恒说：“这是犬子霍景，犬女霍寻就在前面的车上。”
他拍拍儿子的肩头，又和陈恒说道：“他自幼便极为仰慕你。”
霍景是头一回看到活着的齐王，原来那些画都做不得准儿，半分齐王的神采都未画出。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抱拳一礼说：“见过齐王爷。”
即使面对年纪尚小的仰慕者，陈恒依然没有什么架子，不过他实在没心情继续寒暄了，直言道：“霍将军，我府里还有事，要先走了。”
霍远西便朗声吩咐道：“让齐王府马车先行。”霍家马车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劳驾了。”陈恒十分客气，说完就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从不远处经过，马蹄声如同踏在了心上。坐在车厢里的霍寻眼一热，扭头用手指轻轻扣锦帘上的绣纹，瘪瘪嘴，忽然生出一些泪意来。
相逢应不识，满颔白髭须。她和陈恒明明不是年老了才再次见面，可她已换了一张脸，何止他认不出来，或许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而且他如果知道了换魂的事，会怎么想自己？应该也会将自己看作占人身体的恶鬼妖物吧。
齐王府的马车赶得很急，车夫几次抽打马鞭，很快就驶离了街道。霍景仍站在原地兴奋至极地念念不休，霍远西听得心烦，抬手捂住儿子的嘴道：“好了好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吵得你爹我头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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