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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休文望着眼前的女子, 耐心等着她开口。烟月一双美目盈盈如春水回望他，嘴角微微翘起, 带着浅浅的笑道：“烟月久闻公子大名, 今日得睹尊颜, 真乃三生有幸。”
沈休文淡淡一笑道：“烟月门主客气。”
烟月见他一直目光清明沉静，心里对他更敬重了几分。她身在玉仙阁, 见过人间的丑陋和险恶, 对于这样一身正气的少年发自内心地艳羡和喜爱。
尽管初次见面，话都还没说开，但烟月已经相信自己这一趟来的值得。
烟月垂眸略一沉吟, 又轻轻抬眼向他看去, 声音柔柔道：“不瞒公子, 烟月冒昧将您请来, 实是有一事相求。”
沈休文微点了下头，道：“烟月门主不妨直说。”
烟月收拢罗帕，语气恭谨道：“是，公子, 烟月这便将事情原委道来。”
她收起花魁的魅人手段，正了神色, 一五一十地对沈休文说了为何请他来的缘故。
原来近段时间隐门引起了一位贵人的兴趣, 想要直接收拢他们，为他所用。所幸烟月的门主身份并未暴露出去, 才能有点缓气的时间来想办法。
烟月美眸中闪着坚毅的光芒道：“公子, 我从师父手中接过隐门时, 便答应过她老人家，咱们隐门永不做别人的走狗，只想挣点辛苦钱，让门下众人努力活着，活得问心无愧。”
沈休文想起当初孙有钱跟他也说过，他们隐门什么脏活杂活都干，比如掏炉灰、倒馊水、运便溺，帮着办红白喜事，街面上抬轿子、卖果子，还有帮忙照看门户、跑腿送货等等，虽然也接买卖消息的活，但那并不是门中主要的业务。
此时他从烟月口中才知道，这隐门当初是已经过世的老门主，一个来京寻子不着的孤身妇人创办的。她最初就在善堂做事，后来私下收了不少长大的孤儿做门徒，让他们做些服务老百姓的脏累活，好一起在这京城继续生存下去。
烟月她自己身世坎坷，幼时不到四岁便被拐子从家乡抱走卖掉，九岁时辗转到了京城被卖入京城妓楼，一次伺机逃跑后被老门主救下，收为女儿。奈何她容貌太过出色，即使脸上常常抹了灰，还是在偶然一次出街时又被拐子看中敲晕带走。
老门主发动了所有人来寻找她的下落，但那时的隐门比之现在人更少更穷更没门路，能力实在有限，最后虽然找到了她的下落，却也无法将她从看守森严的妓院毫发无损地弄出来。偏偏那时老门主又因为忧劳交加生了重病。烟月得知消息，抹掉眼泪，就决心接受卖身的命运。她开始乖巧听话，接受各种训练，将省下的赏钱偷偷托门中兄弟带回。
而老门主缠绵病榻多年后，直到烟月做了花魁才终于见到养女一面。她心痛不能自己，将门主之位传给烟月后不久就溘然长逝。
烟月眼中闪动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微笑道：“公子，我娘一生仁善，却早年丧夫中年失子。直到死，她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还因为我又受了许多罪。她唯一的遗愿，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她完成。”
沈休文心中感慨，真心实意地道：“休文敬佩两位门主。你们虽不是豪杰，却都是奇女子。”
烟月起身行礼道：“公子谬赞，烟月不敢当。”
沈休文也起了身抬手道：“烟月门主不必过谦，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却不知，那想要收隐门为己有的贵人到底是谁？我又该怎么帮你们呢？”
听他言下之意，这是愿意出手相助了。烟月听了感动，她之前了解了沈休文的为人处事，虽然有几分把握，却还是有点忐忑的，眼下才算是放下大半颗心。
她微微抿唇，抬起素手指了指窗外天空，又比了个二，轻柔道：“是这位贵人。”
沈休文蹙眉，微有些迟疑道：“你是说二皇子？”
烟月默默点了点头。
沈休文心道，端木澄确实是很喜欢收拢各种势力，不过去年被皇帝压制了下，算是沉寂了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又暗暗开始活跃了。
他问道：“这位的事，我不好直接出面帮你们，而且你们隐门也不想归属于私人名下。烟月门主是有什么想法？请直言。”难道是想借他的口，禀明皇帝，进而打消二皇子的念头。
烟月微微一笑，坦诚道：“不瞒公子，我原不是玉仙阁的人，后来被人特意转到了那里。烟月得蒙阁主看重，又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了咱们玉仙阁背后是那位，且您的父亲大人是我们的总首领。”
沈休文虽然对此事并不觉得出乎意料，但心里还是有点惊讶。他眉头微紧，听着烟月继续说了下去。
“烟月本可以借助阁中力量，将隐门危机化解，只是，就如烟月先前所说，我娘有遗命。我自己给阁中做事没什么，但我的门中兄弟姐妹们，我不想让他们踏进这滩浑水。他们好多都已经家有儿女，实在不能去做那容易送命的活。”
沈休文点头道：“我理解烟月门主的想法。”尽管皇帝在尽量避免皇子们相争，但随着皇子们日渐长大，私底下的争斗显然会越来越激烈。这其中会牵连到多少家庭，谁也不知道。
烟月轻叹一声，含着一丝苦涩笑道：“公子，您是个好心肠的正派人。烟月不是迫不得已，并不敢打扰。这次请您来，是烟月听说您和大公主想重新管一管善堂，所以厚颜恳请您收留我门下几位管事的，护他们一段时间。”
见沈休文似有些疑惑，她又详细解释了一下。原来她打算明面上解散隐门。其实隐门以隐为名，本就不打算显露人前。只是近些年，在烟月的打理下，门下人数大有增加，有些门徒便失去了本分，叫不少人注意到了。
烟月便想借此机会，清理整顿一下门派，顺便重新隐匿起来。不过其它基层的人员还好办，但那些已经被外人察知的堂主，却需要有个庇护。脑子灵活的孙有钱前些日子回了善堂做事，知道了善堂将有大变，便告诉了烟月。恰好烟月从玉仙阁也得知，这是沈休文和大公主在主导的事。于是，他们便想试试向沈休文寻求帮助。
烟月看着沈休文道：“烟月知道此事或许会让公子为难，烟月可以向您承诺，我门下这些人保证会在善堂好好做事，我们隐门也可以在此期间为公子和大公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虽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投靠了沈休文和他后面的大公主，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她相信选择沈休文绝对好过依附二皇子。眼前这位心存仁爱的少年公子，定然不会叫他们隐门众人从此变为惶惶不安的走卒。
沈休文想了一下，对上她的目光道：“烟月门主，这件事我会尽力帮忙，但是善堂毕竟是朝廷名下，我也不曾参与管理，相关的事务现在是由大公主在处理，所以，我现在给不了你准话。”
烟月向他深深一施礼道：“烟月能得公子这番话，已是感激不尽。”
沈休文抬手道：“烟月门主不必多礼，你们隐门对京城百姓的生活多有助益，我帮一把也没什么。事情定下后，我会尽快派人与孙堂主联系的。”
烟月感激道：“多谢公子，那就劳烦公子了！”
沈休文摆摆手道：“没什么的。烟月门主，你还有别的事吗？”
烟月摇摇头。她见对方至始至终面对自己时，眼神清澈，神情自然，既没有傲慢蔑视，也没有鄙夷好奇，对她是纯然的尊重，让她心里既有些失落，又很是感动。
沈休文微微一笑道：“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烟月亦微笑地对他道：“后会有期，公子。”
她看着挺拔的少年步出屋门，转眼消失在晚晖中。她缓缓地将面纱抽出，复又轻轻带上，也走了出去。
沈休文离开善堂，回到沈府。听沈山说，他爹喊他一起吃饭，他便直接去了主院。
“爹，您今天回来的早。”他笑道。
沈茂同示意他坐下，问道：“陪我一起吃点。”
沈休文也不提自己在老师家已经用过饭了，就坐下来，让沈瑞盛一小碗饭来。
“今日你和高欢比试了？”沈茂同问道。
沈休文答道：“是，公主判了个平局，但实际上是我不及高欢。”
沈茂同笑道：“行，有自知之明就行。那高欢原本是给将来的太子用的，他出师时连为父也打不过他。”
沈休文笑道：“爹打仗肯定比他厉害。”
沈茂同瞥了他一眼道：“这还用你说。”
他又转过头，盯着儿子 ，问道：“文儿，你这么晚回来，是去哪了？”
沈休文看向他道：“爹，你不会是派人跟踪我了吧？”平时他就是晚点从老师家回来，也没见他特意问一问。
沈茂同瞪他道：“什么话！那不是跟踪，那是保护！”
“那就是真有人跟着我喽，”沈休文眯起眼道，“爹，我不喜欢这样。”其实他早已察觉了，还让赵元去查看过，却被赵元直接给摇头否了。所以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是有沈家人跟着自己。
沈茂同见他神情认真，有点无奈道：“你这孩子，那你出门自己再多带两个人吧。”
沈休文点头道：“好。”
他又问道：“爹，你是不是知道隐门的门主是谁？”
沈茂同也不瞒他，道：“烟月姑娘能力不错，但做事还是稍欠一点谨慎。”
沈休文好奇道：“爹，那你对隐门的事怎么看？”
沈茂同不在乎地笑了笑道：“你爹没什么看法。这么说吧，只要它不做过界的事，就不会有事。”
沈休文有些迟疑道：“可如今二皇子正想收了这点势力。”
沈茂同不屑地笑了声道：“二皇子也是越发没数了，连这么底层的隐门都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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